悲苦的生活犹如水塘中的沉渣,在气温高时常泛起,让人至今仍唏嘘不已。
年轻时的娘很好强,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不管粗事细活她都打理得条条枝枝的。如在穿的方面将姐姐穿小的棉袄加个外套,改给我穿;穿破了,剪裁一下又传给了弟弟;最不济时也要用来纳鞋底。生活逼迫着娘十分善于精打细算。
可吃的东西是吃一口少一口,再巧的手也不能做无米之炊。我所在的生产队,是村中十七个队中最穷的。年终分红,一劳动日就值一毛九分钱,记得好像就是一包“江淮”牌香烟。我家兄弟姐妹六人,全凭父母两双手劳动,一年忙到头,年终分红时一算,还超支好几百。就因这,生产队分口粮时,就不如你意了。一大家子“一干两稀”吃不饱肚子,吃肉更像叫花子做梦,一年可能都碰不到几回。
不过双抢插田时候,生产队按劳力才分点肉,娘对爹这个家中的顶梁柱偏爱有加,总是偷偷地在爹的碗底多压一块肉。只有过年的时候,我们小孩对餐桌上的鱼肉,才无所顾忌。现在想想那个岁月,“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只不过是盼望餐桌上有点荤腥而已。
可有一次过年娘还真犯了难。娘平时烧菜都是用棉絮汲着油,往锅上擦点油星。做年饭时,娘用了好几勺香油,把那些素菜炒得油光清亮的,我和弟妹靠在灶边都馋得要流口水了。可几个菜都炒好了,还没见到肉鱼。我用眼光搜索着厨房,不谙事地问娘肉在哪,鱼在哪?娘一怔,停下锅铲轻声地跟我们说:“今年又超支三百块,你爹到队里去赊肉,不知行不?”我眼光从锅中顿时转到了门外,盼着爹爹早早回家。可一会儿,看见爹空手而归,我竟哇哇地哭了起来。
娘蹲下身子帮我擦擦眼泪,说晚上一定让我吃上好吃的菜,我这才止住了哭声。娘把爹喊来,耳语了一番。
于是爹就驮着“虾扒”出去了。直到隔壁几家响起了吃年夜饭的爆竹,爹才从湖汊里扒了一碗小鱼虾回家。那小鱼是经不起刀剖的,娘很麻利的就用手掐好洗干净。当锅中浇上香油,把小鱼靠在锅底,滋啦啦的,一会儿就闻到了诱人的鱼香。娘煮鱼时放了很多水,并侧身跟我们说,明天还可以吃鱼冻子了。我站在小马扎上,趴在灶台,望着锅中咕噜咕噜地翻滚的鱼汤又兴奋起来。
餐桌上,我们兄弟姐妹有滋有味地吃着荤菜只是一碗小鱼的除夕饭。娘低着头掩面而泣,我不明白娘为什么流泪,诧异地望着娘。娘速忙用围裙拭着泪,抚着我的头说:“儿长大了,娘高兴。”
当若干年后我的儿子吃腻了鸡鸭鱼肉,挑三拣四的时候,娘对孙子说起那年过年时的窘迫和辛酸。我这才知道娘掩面而哭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