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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村姑

多年前我怀揣着喜悦和忐忑,在父老乡亲们充满憧憬与羡慕的目光中远行。我像一只刚学会飞翔的白鸽,觉得自己将拥有整个蓝天,幼小的身躯涌进满是高楼的城市。

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高高地扎起羊角辫,见到陌生的人眼里满是怯意。在高年级学姐们善意的讥笑中,我脱去乡村里最漂亮的衣服,用从伙食费里省下的钱,试着像学姐们那样装束,让自己与城市更加接近。

假期我回到那个小村庄,处处是盈盈生辉的笑脸,我穿上粗衣布鞋,与母亲挑水浇菜摘辣椒西红柿赶集卖菜,跟父亲上山种地聊理想话人生,肩膀上背着百十斤重的装满了土豆包谷的背篓,健步地从高高的山岗上走下来。

4年的磨砺,我成了一个掌握一门技艺的中专生,将接受社会的检验。那时,社会上还流行着分工这一说法,从考取大学中专师范技校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你是国家的人了。乡亲们说那是金饭碗,农民的孩子除了过这根独木桥,再找不到其他的阳关道。

当我拿出一摞摞荣誉证书摆放在用人单位的领导们面前时,除了赞许的目光,就是遗憾的语气了。我最终只能接受组织的分配,还好,我有组织,这种归属感,让我暂时忘记了大山和土地。

这些年,一直默默地在单位工作着、奋斗着,始终以一颗向上向善的心去面对一切,不能达济时,始终独善立身,尽管我无力去攀登什么峰峦,但愿意对高处保持着应有的敬仰。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样了。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在城市里的根据地成了乡邻们的驿站,从弟弟妹妹表弟表妹到如今的侄儿侄女们,我这里是他们安全的港湾,不论是钱物的保管领用,还是家长会的召开,抑或是与老师们的沟通,我义不容辞地担当着家长的一些责任。

当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飞走时,从某种程度上也证明着我的另一种成功,就像当初我从农村走出的时候,父老乡亲们的心里就有了一种盼望一种方向。

慢慢地,我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像城里人了,甚至看不出一丝农村的气息,只有我不变的乡音还与这个城市有一丁点儿的不同。其实,我只要适当调整牙齿与舌头触碰的距离,我就能说出他们那样的腔调,可是,我一直在抗拒着,并愿意到处招摇我的出身,仿佛我的身份是那遥远时代的贫农,一说就是根正苗红。

每每在街上遇见农村装束的人,总是无比亲切,觉得他们就是我的叔伯兄弟姐妹们,他们的背箩里背着家乡的土产,不问价格地买下一些,总担心他们吃亏。可是即使你让他不用找补零钱了,他们也总是要再给一些才能心安。爬山时看到干了的松枝、落了的松叶,总想起小时砍柴搂松叶的日子。下地时,遇见杂草,就想着母亲喂的那几头猪。一个村姑,总是时时不能忘记自己的出身。

每年回去,看着日渐空落的村庄,更加怀念从前的欢声笑语。坚固的房子哪里比得上屋檐下的烟火那么温暖呢?村庄空了,打工的农民大军进城了,他们从城里掘到了比土豆更值钱的效益。留守的老人与儿童是村庄最后的表情,即使是在春节这样盛大的节日里,回到村庄的年轻人们都忙着打麻将斗地主去了。当忙碌成了各种人的口头禅时,钱就成了确认亲情的一种纽带,老人们不再奢求更多的关爱,毕竟,于他们,今天这样的生活已很富足。

我一直行走在这样一条路上,从步行到骑自行车,又从坐公交车到自驾车,道路修得越来越宽敞平坦,心却越来越无法平坦,有一种被城市和乡村双重剥离的感觉。

有时,想吟诵:有时,又想呐喊,可我生长在这个时代,无论它怎样,我只能选择爱它,因为这个时代有我的影子。总想寻找一条捷径,让纯朴回归,让美德高悬,让风尚光大,那样,无论怎样变化,村姑还是村姑,美还是真实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