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科特布斯水坝边的那个蔬菜商已经认识我了。他指向蔬菜摊后面的两个大木箱,里面堆放着难看的苹果、梨和扭曲的黄瓜。我仔细地将这些果蔬选进我的袋子里。我一周过来一次,目的是“拯救”食物。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很吝啬,而是因为我相信,就算我的桌子上只出现商店卖不出去的食物,而且完全随机,没得选择,我也能生活。我的一切购物行为都是如此。我在跳蚤市场淘衣服,或是和朋友交换。如果耳机坏了,我会先问我所有的朋友有没有多余的,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会在eBay易趣上拍一个。最后一次去Saturn(德国大型电器商场)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
对我来说,做出购物的决定越来越艰难。而且一旦我开始做这件我认为多余的事情,就会很快良心不安。我常常问自己到底为何要这样:为什么我就不能简简单单地和朋友们一起进电影院看场电影,之后吃个汉堡,周六舒舒服服地逛一天街?为何我更愿意读像“免费经济运动”的倡导者马克·博伊尔写的《一年不花钱》这样的书,看一部讲述拉斐尔·费尔默(德国食物分享网站的联合创始人之一,过着无金钱的生活)或“拯救难看蔬菜”运动的纪录片,而不是在视频网站上看新一季电视剧,或是读时尚杂志?“塔斯尼姆,你也可以让自己享受点什么。”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对于这样的建议,我会思考两分钟,但是最终一点都不会改变自己。
两周前,一个熟人向我提议,说我应该试着彻底改变我的生活一周。我告诉她,我平时吃过期的食物,两年来从未买过一件新衣服,她听后非常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难道不累吗?”她问。我回答:“因为我们浪费了太多东西,我不想这样做。”但同时我也想:“是的,有时候真是累死了。”
自那以后,将所有疲累从身上卸下的想法就再未从我的脑海中消失。购物、美发、去餐厅吃饭——我想尝试正常消费一周,看看会怎样。如果我为新物件支出金钱,就会变得更加快乐吗?我的同事、朋友、同学会觉得做了新头发、穿了新衣服的我变得不一样了吗?我对这个试验思考得越多,就越发质疑自己的生活模式:它真的这么不能让人信服吗?这种生活方式有意义吗?或者我只是想标新立异,成为这个社会中非主流的一员?我将消费金额的上限定为500欧元。
第一站:美发
在一家小理发店,理发师克里斯蒂娜一束束仔细地捻起我的头发,剪掉分叉的发梢,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我已经两年没有踏入过理发店了,之前一直是我的朋友给我剪头发。理完之后我看了看镜子:看起来我并没有很大不同。这次在理发店花了我40欧元,这笔钱平时够我生活一个星期了。
期待别人说出“噢,你去理发啦?看起来很棒!”的愿望也落空了。我很失望。周围人给我的肯定出自其他理由。“这件上衣看起来真酷,你从哪儿买到的?”一个朋友问我。我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黑白条纹上衣,那是我刚刚从一个朋友的房子过道的捐赠箱中拿出来的。我感觉受到了肯定,也许还变得有点骄傲。我可以宣布:我们不一定要去Monki(瑞典时尚女装品牌店)或UrbanOutfitters(美国服装连锁店)购物,才显得够酷。
第二站:服装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踏入Loveco,据称它是柏林最大的平价服装和环保时装概念店。如果真要购物,那我至少要选择在环保店里花钱。
天花板上时尚的工业灯在闪烁,毛衣被分散放在一个大木桌上,墙上挂着项链和手镯。这些商品的摆放方式,会让你觉得它们似乎都承载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买我,我会让你快乐。”它们似乎在说。这些东西真的会让我们感到满足吗?我钻进一件漂亮的黑色上衣中,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这样一件衣服我在跳蚤市场上花上5欧元就可以买到。
绿色和平组织的一项研究显示,约70%的青少年觉得二手衣服“不干净”,因此从没想过购买新衣服之外的可能性。但穿着新衣服的我并不觉得自己“更加干净”。我不由自主地将这件上衣的价值定位为零,又将它挂回了原处。
“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让我们感到开心,同时不会限制我们的任何自由——是这样吗?我们在物质上不是已经够富足了吗?”经济学家和生活艺术家尼克·帕艾希问道,“红灯亮时我站着不动,并不是因为我觉得红灯很酷,而只是因为这是我的义务。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我们不仅要尽可能享受美好生活,还要承担义务。”我很赞同帕艾希的观点:我们不仅有自由,还有责任。
第三站:餐饮
“塔斯尼姆,我们去吃中餐,你一起去吗?”“不,谢谢,我又从商店拿了些吃的。”“哦,这样啊,好的,那再见了,祝你有个好胃口。”我拿出自己的特百惠饭盒,开始吃黄油面包。是的,有些时候,我的生活方式将我孤立起来。而今天,一切都要不一样了。我决定和两位室友一起去“TheBowl”素食餐厅吃饭。那里只做有机食物,这对我而言很重要。菜单上的菜名很诱人,我很难做决定。过了许久,我终于选定了菜品,决定吃藜麦和印尼豆豉,还点了一杯汽水——这是我在家里从来不喝的。我请两位室友一起吃蛋糕——一股幸福的感觉向我袭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对自己和其他人如此慷慨大方了。
同时我觉得很难过:为何我以前从来不这样做?节约、守原则和忽略自身需求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当我拒绝消费时,我也放弃了很大一部分社会纽带关系。
我想改变这一点。我想邀请我的朋友,非常平常地和他们坐在一个咖啡馆或是餐厅中,一起度过午后时光。尽管这和我的节俭生活风格不相称,但比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美好多了。
周日,我的写字台上放着成堆的账单。我很开心,这一周过去了。预算的500欧元,我支出了约280欧元。尽管购物让我无比烦躁,但这段经历让我向了解自己走近了一大步。我甚至真心享受花钱购买美食的过程和自己慷慨大方的行为,而不是非得限制自己只能拥有必需品。尽管如此,仍然有很多我完全能够放弃的东西。当然,这种放弃并不是对某种消费行为的挑衅,只是我的生活态度。但是或许我该和朋友们一起进电影院看看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