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朋友家吃饭,朋友的妈妈——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端出来6碟儿小菜,鱼子一盘、腊鱼一盘、腊肉一盘、花生米一盘,另外两盘是时令蔬菜。碟儿都是一色的,不大,比巴掌大一圈儿;菜量也不多,盖住盘底后再往上摞一小锅铲就打住了。菜炒得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码得整整齐齐,一根不翘,碟儿外面也干干净净。见菜知人,老太太通身上下清清爽爽,后面一个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大布衫斜扣襟扣得严严实实,两手虽如枯藤,青筋绽露,指甲前端却剪得圆润,指甲缝白白的。
那样分量的菜分明是用来品尝的,不许饕餮。味道极可口,吃一口余味绕齿三圈,你不能连连下箸,盘子会见底的。每人都能吃到,每人都有定量,够吃但吃不够,你真不敢把别人的份额也抢进嘴,坐在那样的人和菜面前,你会自觉的,那种氛围对人有莫名的约束力。
老太太的吃品是这样的——她伸出筷子,准确地搛起一粒鱼子。之所以用准确这个词,是因为筷子头既无偏移也不停留,落箸即起,一搛即中,搛起的数量精确到一粒。然后慢慢放入嘴中,咀嚼,微笑,仿佛食物的美味带给她无限的愉悦,并且使她心存无限的感激。
之所以用吃品而不用吃相这个词,是觉得用吃相这个词玷污了老太太的风度。吃品与吃相有质的区别,类似于精致清幽的蓝花瓷与放犷粗糙的土钵盂之别。
每每吃席,看到有人的筷子在盘子里翻来搅去,看到汤满钵满沿途淋漓的大鱼大肉,看到吃撑了的肚腩和吃得流油喷渣的嘴,食物粗犷,餐盘狼藉,口水汹涌……就是吃相了。
犹记得那盘一指甲一指甲大的腊鱼块,略咸,微甜,透着清冽的酒香,跟我家腌制的有天壤之别。就问:“怎样做的呢?”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冬至腌的草鱼,腌制半个月后,挂起来晒些日子,再剁开晒些日子。收进坛里,坛底放一杯白酒,密封好。过一个月,让白酒在坛里慢慢挥发熏染,就成了。”
岁月易逝,人生易凋。再去朋友家,这位老太太在墙上的黑色镜框里向我恬静地微笑。好像昨天才吃过她的饭,她清秀的模样和灵净的菜肴依旧可见可嗅,可悦目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