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都是晚睡的人,常常在夜间,万籁俱寂了,喝牛奶吃点心的时候,闲聊琐事。多半是过去或美好或忧伤的故事,偶尔也讲点街头见闻。
那年,1988年,我高三,妹妹初中,我们在姑爹家做客。吃过晚饭,一向走在时尚前沿的表姐收拾停当,准备出去high了。她穿着一身花呢套装长裙,一双锥子高跟鞋,嗒嗒嗒从客厅走过,和之前吃饭时穿着家居旧衣的素面朝天,相差甚远。我和妹妹大约有震惊感,眼神一直尾随她,直到她合上家门。回到自己家来,爸爸作古正经地叫了我和妹妹“开会”,要我和妹妹挖一挖看到表姐浓妆艳抹时的羡慕心态。没想到,这一次,我和妹妹不约而同地,对爸爸嗤之以鼻,说没事找事。我扫了一次兴,让爸爸心情连不上,懒得理睬我了。
再后来,夜间的闲聊,我若有了反对意见,是不会讲出来的,只倾听。烟熏了爸爸的大眼,他眯着,厚重的双眼皮耷下来,竟有几分深邃。
多年前的一天,也是晚了,父亲燃着烟,用他那种一个话题可以播出一百集电视剧的口吻温吞吞地提到:“今天在街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也很温婉,现在的女孩子少有这样的气质,可是穿得不好,脸上很迷茫,眼神很焦虑,看着,让人觉得很可怜。小姑娘家,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根,会比较可怜。”
哦?我听着,有点惊讶,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烟火气的人。他一向不关心外界、不关心社会,只埋头于自己的电子元器件中,像沉迷玩具的儿童。接着,我又想,你怎么知道她在家连着根的时候,就会穿得比较好?
直到很多年后,在外漂泊多年的我犹记得一向没有烟火气的爸爸,在街头偶遇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他怜香惜玉、情感丰富地解读了这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