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是村庄粗布衣衫的一块补丁,还是乡村秀发上一枚发卡。
旧时,乡村的庭院和乡野,篱笆是很常见的。
篱笆,其实也是一种墙,只是它不能承重,只起隔离作用。那时,砖墙极少,大多是砖石根基的土坯墙。土坯墙厚实,但筑起来太耗费人力钱财。庄户人家日子紧巴,奢侈不起,他们只好扎起篱笆。费些力气,不用花钱的。那年头,力气也不值钱。
材料嘛,当然是就地取了,树枝、玉米杆、高粱杆,逮谁是谁。南方的篱笆用竹片,我们这儿没有,有也舍不得。篱笆扎起来也不难,先是挖一溜半尺深的沟,再每隔一段距离埋一根木桩,然后将那些树枝、作物杆茎什么的在沟里埋好踩实,上边再束上腰,固定在木桩上,篱笆就算是扎成了。
篱笆和厚道的乡亲一样好说话,门前院后,土坡沟底,哪儿都可安家。在村里,篱笆通常只有半人或一人高,主要用来防止禽畜。如果防人,决不是不可逾越,它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告诉人们,这儿是我的领地。篱笆这种朴素的语言,连那些不识字的乡亲都看得懂。
其实,乡亲的心中也有一道篱笆,在他们心中扎了多少年了,那就是传统的道德,世代相传,就形成了淳朴的民风。即便是淘气的孩子,见到那些一跃即过的简易篱笆,也是心存敬畏的,因为,他迈不过心中的那道篱笆。
勤劳的人家,会随着时令在篱笆旁种上眉豆、豆角、倭瓜、丝瓜、葫芦、烧汤花、美人蕉等。当然,有些花是不需要种的,如牵牛花,总是不请自到,所以古人有“牵牛延蔓绕篱笆”的诗句。
篱笆朝阳的那面种满了花果,主人家洗碗刷锅的水就有倾倒的地方了。篱笆也随和,从不说什么。任性的风可以曲径通幽溜进来,调皮的光可以见缝插针挤进来,甚至,孩童还可以童言无忌把尿撒在这儿来个雨打芭蕉。
一年三季,青藤缠绕,绿叶婆娑,于是,乡村篱笆,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风,春夏疏疏落落开几番花,秋来半掩半映挂一架果。即使到了冬天,篱笆挂满枯藤败叶,一派灰黑的水墨色,犹能留得残荷听雨声呢。
要做饭了,好说,到篱笆边,随手摘一把豆角或掐一把南瓜花,或炒或涮。平时,邻里乡亲路过,顺手摘些芸豆什么的,是没有人计较的。虽然篱笆隔出了院里与院外,但人老几辈,邻里乡亲那份亲情恩怨,就像篱笆上缠绕的藤蔓,没法分太清的。
庭院的篱笆,蓄满了庄户人家天伦亲情的烟火味道,而乡野的篱笆,里里外外,满是静谧悠远的田园风光。有篱笆,就会有柴扉,就会有茅屋,就会有小径。倘是菜园,就会有流水,若是果园,就会有在林间辛勤劳作或抽烟歇息的农人,就有枝头啁啾的小鸟,还有草丛悠闲觅食的土鸡,还会有吠叫着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吓你一跳的黄狗,碰巧了,兴许还会遇到主人家卧剥莲蓬的无赖孩童呢。
一村人家、几缕炊烟、几畦菜地、几道篱笆。清苦的岁月里,炊烟,袅娜成乡村的羊角辫,篱笆,则美丽成乡村秀发上的一枚发卡。
篱笆,守护着庄户人家透风漏雨磕磕绊绊的贫穷日子,守护着乡村泥土芬芳的原生态,守护着邻里乡亲淳朴的民风。后来,随着时代的变革,篱笆,被土地流转的大潮冲荡了,成为社区整齐划一的铁栏,成为高楼内阳台漂亮的围栏,成为各家各户严实如笼的防盗窗。
住进高楼的乡亲日子充裕了,但他们总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过去,乡亲们隔着篱笆就可以跟邻居拉家常,端起碗走几步就能凑到一块话桑麻,如今,那样的日子成了遥远的童话,平日大家都忙忙碌碌,很少走动了。有吃有喝的,有住有穿的,可咋就老是忖着哪儿不得劲,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呢?
于是,他们又想起了被篱笆围起的日子。曾经的篱笆,爬满藤萝开着鲜花结着豆荚的篱笆,“秋菊绕舍似陶家”摇曳着乡村风情的篱笆,成了记忆中牛背牧童的那支短笛,信口无腔的质朴与悠扬,霜雪一般,月色一般,飘散融化在岁月的深处,捡拾不回了。
篱笆,乡村的一抹风情,岁月的一阕小令,人在高楼怅然远望时老家上空那缕漫卷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