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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面儿”

老面儿是一头叫驴。这绰号是群众送的。那时农村都叫公社,我所在的生产队里有十五六头小牲口,都有名。老面儿是根据脾气秉性起的。老面儿,驴如其名,面面乎乎,谁都可以使唤。那时,农村碾米磨面拉豆腐,赶集上店,主要靠毛驴打零儿。

社员使唤牲口,只需跟饲养员打个招呼,一般都是自己到牲口棚里去牵。虽然饲养员心中有数,告诉应轮班使唤,但什么乌眼青、杂毛、尖嘴、大牙,个顶个都有脾气,尤其会欺负妇女和小孩。这么一来,老面儿可就倒霉了。即使别的牲口闲了几天,妇女小孩不敢也不愿牵它们。哪怕老面儿刚下磨,还没吃上几口草,也会被新来的主儿挑上。

在所有的牲口中,老面儿最瘦,但它干活决不偷懒,即使筛面的人离开磨房,它也不会自个儿停下来。这优点,使不少人都受感动。饲养员更心疼,跟队长叨咕多次。队长曾在社员大会上,骂骂咧咧说过三回,叫大伙使牲口时,听饲养员的,轮流牵,别老实欺负硬的怕。但说说有什么用?那头倔骡,从入社后就没干过重活儿,整天游来荡去,好草好料抢着吃。队长三次上集想卖掉它,但一有人相看,它就尥蹶子。没办法,只得养着它。

老面儿未老先衰,饲养员说,它正好牙口,但皮毛憔悴,两眼流泪。尽管饲养员有时多给它添把料,它也难缓上膘来。老面儿体力越来越不支,起初,人们都认为它装熊,用鞭子抽它,后来,它对鞭子也没什么反应了,人们就改用大棒子。那年春天,生产队仓库里除了种子,已经没了饲料粮,青草还没下来,加上春风一抽,老面儿已难于站起来了。正好,我被推荐进了工厂。临走前两天,老面儿无声无息地死了。

离家路上,我总寻思老面儿。刘二爷赶车送我去火车站。走到没人处,他说:“孙女儿,看明白没有?人老(实)有人欺,马老(实)有人骑,这古话到啥时候都准吧?同是牲口,你看倔骡活得多滋润,再看看老面儿,唉……到外头,也别光知苦干……”话是好说的,但本性难移啊。即使在动乱年代,我也做不了倔骡,倒是不知不觉成了工厂的老面儿。

今年夏天回家走走,发现当年的老面儿,被我屯的农民当做了教材。有几户人家,教孩子当倔骡,别学老面儿,结果没一个念好书,有三个还进了监狱。大多数农民,不敢想歪门邪道,一心朴实诚实劳动,结果现状都不错。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出去念大学的人不少。

往事如烟,老面儿离世已四十多年了。我突发奇想:如果在牲口中也评先进,说不定老面儿会成为标兵呢。当然,这得由人来评,如果倔骡、乌眼青、杂毛、尖嘴们一评,老面儿肯定还得是落后的角儿。

老面儿虽然是一头驴,却叫我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