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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珍贵的不在记忆中

我们用书籍,用新闻稿,用电视晚会的朗诵记录生活中珍贵的人和事。我们怕忘记,觉得忘记这些人和事就等于泯灭了所有的恩德。然而,最珍贵的仍然不在记忆当中。

有一次,浇在玻璃窗上的暴雨模糊了街上的景物。我看见一个老妇人背着孩子在街上走。她没打伞,脱下的外衣包在孩子头上,她的蓝底碎花的短袖衫贴在了身上。我想这个老妇人真是可怜,雨天着半尺深的积水趔趄,开过的汽车把扇形的浊水溅到她身上。她似乎麻木了,低头走。她家还有多远呢?说不定会掉进没盖的“马葫芦”里,可怜。过了不到10分钟,敲门,我去开门,顿时惊愕了:我妈背着我外甥站在门口,她脸上挂几绺湿头发,脚下积了一滩水。

我一直以为她和我外甥在她的房间里睡觉。

我妈说我外甥发烧,背他上中医学院看病,打不上车,走回来了。这件事我有责任。但我要说的是,有谁看到我妈背我外甥在大雨里艰难行走?连我外甥都没看到,他被包在衣服里。我想到,我小的时候不也被母亲背着抱着在风雨里行走吗?我已经不记得,这些场景都不在我的记忆中。后来,跟我妈聊天说起这一幕,她说早就忘了。

去年,我去翁牛特旗游历,听一位80岁的老汉讲故事。他说,1948年乌丹县(今翁牛特旗)已经解放,那一年风调雨顺,眼瞅着有一个大丰收。入秋,一场冰雹砸了亿合公乡的庄稼。消息报到区委,干部们听到亿合公庄稼绝收,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区委书记程小同(后任承德市检察长)闻讯竟一头栽到地上,从此大病未起,3年才愈。这一情节,在程小同的回忆录中得到验证。这些干部听到庄稼绝收,痛哭与昏倒并不是多情,他们把命跟老百姓连一块儿了,这些人,真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在翁牛特旗收藏家手里还见到一张油印传单,是乌丹县长王向明(后任大连市民政局局长)离职前留下的几句话:“我是1948年到乌丹工作的,时间度过1年零8个月光景。检查自己缺点,因为不觉,看出的反而不多。我走得急促,未能征求大家对我的批评,望你们从爱护同志的角度出发,多提意见,对我和人民都有好处。好多事情我没给乌丹人民办好,例如敖包山泄洪沟,推广新式农具,落实种麦计划,建设米面加工水磨,都才着手办,这是我不愿离开的原因。我见到了乌丹人民受苦,没见到乌丹人民享福。目前春耕在即,全县有灾民1000多户,这重大艰巨的任务,就落在全县干部身上了……”

这是一个县长的留言,没有官话套话和自我表扬,只有自责。我衡量不出这张纸的珍贵,我想,当事人如今纷纷谢世,这些言论会留在什么人的记忆当中呢?“见到了乌丹人民受苦,没见到乌丹人民享福”,这话县长说出来该有多么痛苦,又多么坦诚。我想起一个使用泛滥的词——致敬,我还是要向程小同和王向明两位前辈致敬,为着他们的情操、良心和信仰。

许多珍贵的瞬间都不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我们活着,不知得到多少毫无察觉的庇佑,包括父母和所有高尚者的庇佑,我觉得,记忆力最大的用处是记忆恩德,记忆长久以往的恩德比记忆其他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