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日春光蝶翩翩,飞入蚕花寻不见。蚕豆花紫白色的两片外瓣,托着白中带黑的内瓣,如蝴蝶的翅膀。一阵微风,蚕花颤动,蝶还是花?让人难以分辨。
可在我看来,蚕豆花白瓣中的那块圆黑,哪是什么蝶翅,分明是黑眸,是蚕豆的眼,一双窥春的眼。
你再细看,黑眸的上方丝丝黑纹,如根根睫毛,让人感觉蚕花更似京戏旦角的蚕眉杏眼,煞是好看。明人李时珍在《食物本草》中讲到蚕豆名称的缘起:豆荚状如老蚕,故名。这样一说,荚如蚕,蚕如眉,那么“花如眼”也就不是什么离奇的比喻了。
反正我在地头上看见蚕豆花时,第一印象就是蚕秆上探出一双双窥春的眼,我在看它,它也在看我,对视之后我竟有了心虚的感觉,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那一种眼光逼视着,不得不扭过头去。我甚至想到蚕豆花是不是一个护春使者,看看谁在享受着无边春光时,还掐苗折枝的。我不由得将手中的一枝杜鹃花随手扔在地上。此时我想到“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只不过是对自私者的怂恿。践春、伤春是人们将美的东西撕毁给人看的悲剧。花在枝头,承接雨露,自然坠落,泽被其后。无花就无果,植物嫩果莫不是吮尽花汁而生,当花的生命走到尽头,果子就挂满枝头。花落果成,死与生有时就是那么的无情又有意。
蚕豆花也是一样,它一天天干瘪萎缩,就像日益老去的人的眼睛,慢慢变得浑浊无光,慢慢地眯成缝,慢慢地合上。也如一个清醒的高僧大德,打坐念经,平静地算着自己的归期,最后终于立地成佛。
对了,蚕豆还有一个名字,叫“佛豆”。我不知道古人是如何将蚕豆与佛进行了勾连,但古人为了延寿,常借蚕豆举行佛事活动——拣佛豆。《红楼梦》记载,贾母叫两个姑子替她拣佛豆,借以积寿,连日来还叫尤氏、凤姐、宝玉等帮着拣。“洗了手点上香,捧过一升豆子来,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后一个一个地拣在一个簸箩内,每拣一个念一声佛。煮熟后,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
想不到蚕豆还有如此好的善缘。这不能不讲我与蚕豆的特别缘分了。我喜欢蚕豆甚于所有的零食,每到新鲜蚕豆上市,家中餐餐必有。我吃蚕豆的癖好是皮不得除去,将蚕豆洗净,加点油,加点五香作料,放在锅中焖熟即食。一般情况下,没等妻子把菜烧好,一盘蚕豆连皮带肉早入我的腹中。平时家中零食,缺少什么都行,就是不得缺少干炒的蚕豆,而且越是原味越好,越是坚硬越好。
我不知道我为何如此青睐蚕豆,是生命体中的某种需要,还是小时的儿歌“哥哥哥哥,割麦插禾,蚕豆好吃,哪来许多”的无形暗示。反正我觉得蚕豆好吃,嚼着它,满口生香。
这样看来蚕豆是有善缘的,不然人们就不会“借豆行善”,我也不会爱得“舍豆其谁”了。除此之外,蚕豆还有灵性的,不然道家仙人就不会有“撒豆成兵”一说了。蚕豆也是温暖的,不然人们就不会用“灯火如豆”来作喻了。
我爱蚕豆,对蚕豆花有一种本能的敬意,我把她当成一个能与春天交流的使者。从她那黑色的眼眸里我读出春天的柔情,读出了未来的期冀。我看着她,心生歉意;她看着我,默然无语。我在心里窃窃地说,对不起,你在奉献,我在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