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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生活

生活可不是一件活着活着就懂了的事情。

我天天活在生活里,这不会错,可是有时候我会很迷茫:这样活着对不对?有没有更好的生活?既然我只能活在“当下”和“此刻”,如果我对“当下”和“此刻”不满意,是不是就意味着又白活了一段时光?谁又能在“此刻”改变此刻呢?

问题多,不懂的地方不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减少。

回到老家,看父亲用右手抓一小把芝麻,顺着风潇洒地播撒着,等落下一场雨,整片田地都会钻出无数整齐而均匀的绿点点。这么简单的农活儿我却一直学不会,我撒下的芝麻将来出芽一定像在打架,还有乱套的观众。看母亲在院子里栽花,我不懂的还是太多,甚至仍会把花苗当成野草拔掉,嫁接的活儿更干不了,大概将永远分不清玫瑰、月季和蔷薇。母亲搬出一些花盆去晒太阳,她还懂得哪些花需要多喝些水,所施的肥料竟然也有分类。她干得有条不紊,很享受。我渐渐远离了那个美丽也充满着考验的小王国,蹲在角落里落寞地去看一只蜗牛。无知,害怕帮倒忙,被生活推开,在熟悉的家园里也有被边缘化的感觉,羞愧,难过,怎么会这么笨?是我太敏感,还是生活根本不需要局外人?

有时候,思考真的帮不上忙,生活里最先需要的还是“动手动脚”。只会在想象里给生活加上美和诗意,还是不懂得生活,空荡荡的思考里只能装着迷茫。

前几天,我整理屋子,捆扎了一袋袋旧报纸,没有请人帮忙,一袋袋扛下楼,带到废品回收点,称好重量,不等人家说话,自己又一袋袋背上小山一样的废纸堆,解开绳子,倾卸到妥当的地方。这样一路干下来,弄得自己大汗淋漓,浑身落满灰尘,双手黑乎乎,发型也肯定不好看,不论在别人看来是尴尬还是狼狈,我却感到很快乐,开心得像跟坏蛋打了一架,并打赢了对手一样。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我终于成了一个散发着浓重汗味的人,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也是一个身体里带着盐的人,距离生活很近,没有被生活忽略的人。我丢掉了很多顾忌,感到赤裸坦荡,落在底层,而这个底层非常开阔。我得到70多块钱,竟然很满意,觉得挺富有,可以吆喝几个朋友去喝大碗茶。笨拙却率真,兴致勃勃,有激情、有力气,得到的满足感不亚于读一本好书、写一篇好文章。一瞬间,我自己为自己感动,爱上了这种生活,希望延续得更长一些。

我的感觉挺奇怪是不是?那时候,我是真诚的,觉得自己是懂得生活的,或者说我无暇去问自己任何问题,把自己结结实实、满满当当地献给了生活,虽然是那么短暂。

可惜这样的体验和感觉太少,更多的则是如一本小书里所写的:“波美罗依小姐常以一些小吃和点心充饥,并不准备正式的饭菜,有时候躺在地板上听音乐。她的卧室里没有挂家庭的照片,她也从来不整理床铺。她的电话也难得有铃声响起。”我就是另一个“波美罗依”,不是世界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不愿接纳外面的世界,以为“或许孤独要比寂寞来得好一些”。我们读书,我们写作,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懂得生活,活着却远离生活,照样会空虚和无聊。小书中的波美罗依最后被一只会看书、会写信的小老鼠改变了生活态度,在圣诞节里跟小老鼠互赠礼物,还给它“做了一些很不平常的东西”:两块圣诞饼、半个柑橘、几片肝泥香肠和一个煮得很老的鸡蛋,而且她还让小老鼠成为一本书里的主人公,这本书是用世界上最最考究的纸张做成的,所有的文字也是她亲手书写的。

这是个优美的童话,我也相信这个童话是真的,遗憾的是我把这样的一只小老鼠赶得太远,我仍旧没有学会照顾和呵护好自己的生活,我的不满和怨恨还是太多,热爱生活所需要的能力和耐心还是远远不够。总之一句话,因为不懂生活而变得不可爱,即便赶走的小老鼠回来了,也不会给我写信。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再来读这样的诗句,读得我潸然泪下,因为古人比我更懂得生活,生活本来的样子早已经被他们说出来了,我却在许多年后仍旧活得孤独而迷茫,不比古人新,也不比古人有趣。

海子也写道:“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从明天起”的意思,是不是指真心想懂得生活,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即使我距离生活远一些,生活也永远待在我身边。这样的好处是一旦我真的伸出手来“喂马”和“劈柴”,马就会开口和我说话,木头就会赠给我一身融化的盐,生活就触摸得到,也看得见,就会立刻展现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真和美——我想一定是这样,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