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道路消失。
他必须从这里出发,到对面的村庄去。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步伐越来越短促。他背在肩上的食物,发出相互拥挤的摩擦声。这声音像风吹雪枝儿,又像小兽们踏雪而过,忽而呜呜,忽而沙沙。这种开始还感觉美妙而此时此刻越发像磨刀的声音,随时都可能割他的皮肉,剜他的胸膛。这是一把锋利的刀片,割过之后才感觉疼痛,持久而深入。
他必须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积蓄应有的能量。他倚在雪坡上,利用雪坡的支撑,艰难地放下勒住肩胛的背篓。脚下的雪,被他糟蹋得一片狼藉。他觉得自己是美的绞杀者——多么美的雪啊!他是多么热爱雪,热爱雪地。他喜欢雪的洁白,甚至喜欢雪光对眼睛的刺激。他要让雪保持最原始的状态,越积越多,越积越厚。这是一场天与地的游戏。持续这场游戏,需要童心,需要忍耐。他望着远处,起伏的雪坡上出现一个偌大的彩虹桥。他激动万分,他庆幸自己遇到了少有的吉祥。这是他的祖母告诉他的。这是藏在心中的最美的童话。当童话成为现实的时候,他没有扑过去,而是长久地凝望。
那一片雪,真的很美!他听见有人在林子里发出感叹。他朝着感叹声眺望,却什么也没有,一切是那么寂静。可是一转眼,那道彩虹消失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天空撒向大地的传单。雪落荒原寂无声,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需要补充体能,可随身携带的食物几乎殆尽。他多次将手伸向背篓,又在犹豫中退缩回来。他给自己发出最后一道指令: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看到远处村庄的炊烟,或制造那一缕缕炊烟。炊烟是雪村的希望,也是雪村赖以生存的象征。
这是一个意念中的村庄。那里有一位老人和一只使命感特别强烈的狗——它已经无数次穿梭于村庄与小镇。可是它病了,完全不可以行走在茫茫的雪原里。尽管它已经尝试好多次,但最终还是被老人抱在怀里,一步步从雪地里爬回小屋。这是雪原里最后一个村庄。能走的,都走了。只有这个孤寡老人,决定留下来,守卫家园。他说,人类建造村庄,就是为了让村庄永远活着,人类才可以永远活着。这话虽然缺乏正常的逻辑,但我还是能够懂得其中的宏旨和奥妙。
自然的光线越来越黯淡,只有雪光在各处跳跃,譬如在树枝上,踩踏一大片雪;譬如在雪坡上,又制造了一段屏障……他清楚这些美丽的风景之处,恰恰是想埋葬他的陷阱。也许他踏入这些陷阱中的任何一个,就可能告别了明天。而远处的雪村,也在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雪原中,成为后人追寻的遗迹。
他真的掉进了一个雪窟窿里。好在他抓住了雪窟窿边缘的那棵酸枣树。一根残酷的刺儿深深地扎进他的手心。血流淌着,又凝固了。
他似乎有点失望。他真的不知道哪个方向能够顺利地抵达雪村。
他突然看到一只雪狐,从雪坎的另一边跃起。它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时光隧道里的探照灯,照亮了一条小道。这是一条暗藏在雪地里的小道。拂去上面的积雪,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人爬行的痕迹——一定是守护雪村的老人!他寻觅雪狐窜走的痕迹,一步步艰难地向着雪村迈进。
一条美丽的雪中小道,它避开了所有的陷阱和刺骨的风眼,指向微弱的灯光!这是生命延续的光亮,这是村庄赖以生存的光亮。它们在一条雪中小道上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