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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人生

要从窗内的局促中走出来,任目游万仞,让思想远行。

窗子里的人喜欢往窗外看,看外面的景物随四时而变化,看春天花开,看冬日雪落,看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看雨飘落,路上的行人在夏雨中匆匆走过……

人确实需要向外看的勇气,不能囿于一室之中,泯灭突破藩篱的渴望。人在屋里憋闷得久了,倦了,懈怠了,视角就凝固了:这不是体力上的疲惫,而是心智上的衰竭。这时就需要窗子里的人走到窗前,适时放飞一下郁闷的心情,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思想就不会霉掉,人只有在天地间才会多些悟的灵感和做的创意,从容淡定之中,情感才能归于平和,真知方可还原朴素。生活在高楼大厦中被钢筋水泥日益挤压的人群不应只是伏案工作这一种姿势,人的生命也不应只有勤奋这一种底色,人的视野更不该只有室内这一种视角!什么时候能表现出那临窗极目的舒昂,这不仅是一时的心情,更是一种人生的气度。

唐人的窗外别有一番天地,“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门窗俱开的气势也只有唐人做得出。“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凭高远望,极目江河湖泊,才能看懂化外之境,天地间凝结的浩然之气尽被唐人望收眼底,一览无余。这不仅仅是一个视角的诗化,一种眼光的睿智,更是一种胸襟的开放,一个时代精神风貌的缩影。那种昂扬向上,奋发有为的人生价值观,传承为史书中的一脉奇香,引领后来人书写自己的人生。唐人的诗性内含风骨,高洁得让那些只会追逐利益的后人满面含羞。

宋人的天地似乎是小了些,“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天空从方塘中赏鉴;“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情感交流也要隔着墙。已然没有了穿行天地间的大气,仅剩下移花接木的才气,收回可极八方的目光,定格成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偷闲。从此,大宋庭院的天空悬挂上一颗颗多感的心,从“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放与自信,演变成“倚门回首”的秀气与精致,目光不再远行,直把雕塑雕成了饰物,放在手中把玩,舒缓自己难以排解的感时伤情。即便宋人有将山水缩龙成寸的智慧,可这窗外庭院的视角也是狭隘多了。

清人是背着一肩负担看窗外的,平添了许多无奈,把凭窗的浩叹写进小说,借形象的虚拟隐晦地传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冷眼旁观。蒲松龄的聊斋算是打开了一个与普通人对话的轩窗,让山野之人和渔夫樵子进来,让他们身上的清新之气驱散狭小空间封闭了太久的腐气、晦气、浊气……可这种胸襟只体现在落第举子的身上,是清一代学子的悲哀。曹雪芹来得率性,径直走到外面,从广阔的天地反观自己的书斋,悟通了人世间的百态人生,“世事洞明皆学问”——他饿着肚子依然能行走在大天大地里,用历经风雨饱润沧桑的笔触写出了惊世骇俗的文字,这是行走在天地间高傲的灵魂,是真正的读书人最后的尊严。在这本可窥一个王朝背影的大书中,让人看到了从兴盛到末路的历史,他开的是封建社会的天窗,容尽了世间的沧海桑田、风花雪月。

凭着这一扇扇历史中的大窗,我们仿佛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史册的书香中向我们走来,用生命奏出金石般的声响,扣开我们日益禁闭的心扉。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们不能埋头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窗下囚徒,要从窗内的局促中走出来,任目游万仞,让思想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