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刑般的谥号
无论是谁,一旦得了恶谥,便留下了万世挨骂的恶名,而且万劫不复。杨广,你真倒霉,有了这如同无形的黥刑一般的谥号——隋炀帝之后,世人很少再称你的名字,只喊你的恶谥。
事实上,你有两个谥号:一个是“明帝”,一个是“炀帝”。可是,前一个几乎不为人知,后一个早已牢牢钤在你的骨头上。而且,你得恶谥,仿佛是一个玩笑——由你送出,复归于你。当初你灭掉陈朝后,给陈后主陈叔宝上了个谥号,就叫“炀帝”。这难道只是报应吗?
你在江都宫被勒死后,留守东都洛阳的殷达等七大臣拥立你的孙子杨侗为帝。杨侗在大业十四年(618年)四月为你进庙号“世祖”,上谥号“明帝”。可是,五年后,杨侗被王世充鸩死,隋朝彻底灭亡了,杨侗为你上的谥号当然也就不算数了。
你的姨表兄李渊大业十三年五月在太原起兵,十一月废你为太上皇,立你13岁的孙子杨侑为帝。次年五月,李渊得知你已被杀,立即废掉杨侑,自立为帝。九月,李渊为你改谥号为“炀帝”。李渊真狠啊,把你送给陈后主的谥号反过来送给了你,他对你这个表弟实在羞辱和贬低到无以复加了。
唐贞观三年(629年),魏徵在李世民的授意下,重新撰写《隋书》。虽然你的“明帝”谥号在前,“炀帝”谥号在后,都是由身披皇袍的人钦定,而且两个谥号一在东都洛阳,一在西京长安,两地同时并用了五年,但魏徵用“炀帝”这一谥号给你写了《炀帝本纪》。从此,你几乎不再叫杨广,而成为受了黥刑般的“隋炀帝”,你被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千年。
谁有资格确立谥号?翻检历史,所谓“正史”都是胜利者所写,历史就是胜利者的历史。
明君、昏君与暴君
穿越时光的隧道,人们越来越看到,与你最可比的皇帝,是你的姨侄李世民。
你们同是皇子,同是弑兄杀弟上位,同样平定天下,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同样爱好文学,诗文传世……只是,李世民比你更为凶残,他杀死兄弟四人、叔父一人、侄子四人。在弑父一事上,很多人怀疑是后人对你的诬陷,因为所谓仁寿宫事件漏洞百出;而李世民逼父下台后,将其囚禁致死,则是铁的事实。
你们都是丑闻百出,却在所谓的历史上结论迥异。唐太宗是明主,隋炀帝是暴君,成为历史常识。这正应了那句俗语,胜者王侯败者贼。
说你残暴,其实并不冤枉,历史上有几个皇帝不残暴?然而你又在很多时候姑息小人,表现出妇人之仁。
你早就了解姨表兄李渊是个酒色之徒,他多次装病不上早朝,东征高丽时你却让他督运粮草,结果误了大事;杨玄感造反时,他又坐镇不剿,致使贼势猖獗,而你却一再心慈手软没有杀他,留下祸患。
你纵容李渊,他最先起兵造反。你对姨表兄有情,他却对姨表弟不义。你刀下释放宇文兄弟,他们却把绞索套上你的脖子。如果你是过于自信,那你可谓狂妄颟顸;如果你是迷恋亲情旧恩,那你是用人不察,自践法制,身死国亡也是咎由自取。
你在位14年,大赦10次,蠲除赋税4次,豁免徭役8次,这在中国历史上任何皇帝都没有做到过。可李世民却说,他不轻易大赦,“民不畏罪,乱之兴也”。
你是历史上帝王中屈指可数的诗文大家,留下千古绝唱。可李世民说,梁武帝、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
你开运河,建大仓,固一统,却被说成只顾巡游,乘龙舟,看琼花,玩美女。你为防御外敌,修长城,筑驰道,后世却只说燕赵长城、秦长城、汉长城、明长城,而对1000多里的隋长城几乎不提。
李世民励精图治,留下了贞观之治的美名。而你的隋朝留下大量财富,“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史书上却没有大业之盛之类的说法。“大业”,是你按照父皇遗诏所嘱,为表示自己治国雄心而设立的年号。按理说,只要稍有理智,就不会因为你作恶多端、身死国亡,而全盘抹杀你的创业功绩。然而事实上,人们却在为这一简单道理而长期争论不休。
你到底算是暴君,算是昏君,还是明君呢?
你开创大业,修东都、开运河、拓疆土、修长城、行科举,做了这么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好事,你还不是明君吗?
你恃才傲物,有才无德,自我膨胀,视百姓如蝼蚁,杀人如游戏;你为了征高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不顾百姓死活,任性妄为,把国家和人民一起拖进灾难深渊,你还不是暴君吗?
你的暴政导致民怨沸腾,面对义军蜂起,你不思悔改,浑浑噩噩,酗酒淫乐,自暴自弃,坐以待毙,最终国破身亡,你还不是昏君吗?
所以有人说,你是一个有魅力的皇帝,一个有功业的皇帝,一个有重大道德缺陷的皇帝,可谓恰如其分。
你的光芒照亮了谁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自古而然,永远不会改变。千头万绪,归根到底,你的罪过在于迷信皇权,滥用民力,视民如草芥。你的“名言”是:“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奉行这一“名言”的后果,一是你自取灭亡,二是给你聪明的姨侄以启发,让他说出了意思完全相反的名言:“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这说的无疑就是你呀,你不就是“腹饱而身毙”的典型吗?
你顶了一个“炀帝”的谥号,确实有点冤;说你千年以来被人唾骂,被泼污水,确实有点冤。然而,这样说就等于要为你鸣冤叫屈,等于要为你翻案吗?为什么那么多人的历史观总是非此即彼,只有两极?让所有历史人物回归真实,难道真就这么难吗?
你是皇帝,功就是功,过就是过。该赞的就应热情地赞,该骂的就得无情地骂,不管对谁,都应一视同仁,这才合乎起码的史学道德良心。
你的宿敌留下了名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这颗流星光芒万丈,照亮了谁?最直接的,你照亮了李世民,训诫了这位姨侄,造就了贞观之治的辉煌。你还照亮了谁?殷鉴不远,隋鉴更近。皇朝相继,都是流星,谁真的见过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或许,你不只是流星。你也许是一颗行星,比如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