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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者灿烂的黄昏

闲闲书语

“修行”是《宫本武藏》中的最高任务,武藏一生,只为修行,所有的矛盾和冲突皆因他一心求剑悟禅。日语中,有“元氣”一词,表示“精神”、“好”等积极向上之意,这也是日本人的生活标准。

他提着刀,从一场世纪的决斗中归来。

决斗之前,他已经知道自己必须赢,因为对手嗜血残忍轻浮,而他宽厚坚忍仁爱。

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对手据说可以剑斩飞燕,战无不胜,而且用的是一口武士中最长的刀——长达三尺三寸的“晒天竿”。

对手也思考过他可能的打法——也许吧,他会施展一些小快灵的功夫,毕竟这家伙的体术(徒手格斗术)相当出色。不过,如果这样打,那么他必败无疑,因为尽管使用三尺三寸的长刀,自己的武学渊源却是来自以灵巧著称的“小太刀”。至于对手会带把更长的刀……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全日本也没有比自己更长的刀了。

他提着刀,从一场世纪的决斗中归来——那是一柄用船桨削成的木刀,长度却足有四尺二寸!

他自制了这把出乎意料的长刀,因为这会让对手最大的长处变成短处;他选择了黄昏决战,因为夕阳会影响对方的目光。他表现得比轻狂的对手更加轻狂,居然迟到至几乎放弃了决斗,而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激得对手心浮气躁。

他让对手疲惫,给对手意外,利用了一切自己可以利用的力量,哪怕来自边边角角。他赢了,在关键时刻的腾空一击如电闪雷鸣,长长的木刀劈碎了对方的头骨。

他的对手是带着胜利心情死去的,吉川英治写道:“他一定认为自己已经将敌手的头砍落海中,所以不断地渗出鲜血的嘴巴仍带着一抹微笑。”

其实,他斩断的,仅仅是对手头上系的红巾。

然而,带着刀归去的他,看着被砍断而落在地上的红巾,心中想的却是:“在我这一生当中,能否再遇上这样的对手。”

这个令人怅惘的“他”,便是本书的主角——日本剑神宫本武藏。笔者在这里描述的,是他和生死大敌佐佐木小次郎的最后决战,战前,大多数人把注押在了佐佐木小次郎的身上。

在日本,宫本武藏是一个近乎神话的传说。宫本武藏,本姓竹村,1584年出生于日本冈山县英田郡大原町的宫本,是日本战国末期至江户时代初期的剑术大家,以致有“真田(幸村)的枪、宫本的刀”的说法。他一生大小将近七十次与对手接战,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取得全胜战绩,是东瀛家喻户晓的终极武士。描述他的作品堪称车载斗量。然而,吉川英治的历史小说《宫本武藏》在其中却如一粒璀璨的明珠,令读者有不忍释手之感。

这是因为在吉川的小说中,宫本武藏并非一个天神一样的人物。在武艺的描写上吉川并未吝啬对武藏的赞美,甚至有些读者认为他把武藏的对手塑造得太不堪一击,多少降低了武藏的魅力。吉川对武藏颠覆性的描述是刚开场时出现的武藏宛然一个不良少年,只是通过一次次的磨砺,武藏才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道”。这种道的核心不是好勇斗狠,而是驾驭武力和自我的能力。

宫本武藏晚年曾经说过“谁能阻止少年武士赴死呢?他们听不到,听不到啊……”在吉川英治的作品中,处处可见一个武术家的武藏和一个哲学家的武藏,在文字的渐渐深入中,后一个武藏的光芒逐渐压过了前一个武藏。

吉川英治是日本著名的历史作家,从风格上,他更被称作“国民作家”,所以他笔下的《宫本武藏》更带有人文和思辨的色彩,不仅是一个武术家,更是一个哲人和兵法家。他描述宫本武藏,其格拼决斗都是一笔带过,并不拖泥带水,当然也让一些朋友觉得不过瘾。其对大场面的铺垫十分出色,有着三分与古龙的类似。吉川这部书最亮的点,是把武藏从一个半神半人的“妖孽”,还原成了一个与命运反复博弈的小人物。他的修行痛苦而带着日本式的扭曲,尽管成果丰硕却更像自我放逐,看到武藏为了所谓“修行”不得不终生告别心中牵挂的阿通,读者的眼中武藏甚至有几分令人同情。

这应该是一种把“英雄”请下神坛的过程。吉川英治更重视把武藏慢慢领悟生命实质的过程展现给读者。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的决战,便展示了这种领悟的魅力。

实际上,宫本武藏的时代是武士最辉煌的时代,甚至店铺的二层楼建筑式样都有严格的规定,以避免“卑贱的商人”可以从窗户看到武士的头顶。然而,这也是武士最后的辉煌。枪炮的硝烟已经在关原之战中弥漫,开始为刀剑的时代念倒计时。如果说宫本武藏的辉煌光芒四射,那便是落日黄昏中最艳丽的夕阳。

其实天下无敌也敌不过火枪一击,只有武藏那种为了追求生命意义而苦苦挣扎的努力,与今天的人们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吉川英治写下了一个“人”的宫本武藏,也给了我们一个能够读懂的宫本武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