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之战是抗战中战时最长、伤亡最多、场面最惨的城市争夺战。为了扭转太平洋战场上兵败如山倒的厄运,打通大陆交通线,日本按照“一号作战”计划,逼近衡阳这个连接东南和西南的战略要地。无论是蒋介石,还是美军,无不心急如焚,担心日军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三天拿下衡阳,致使西南重镇岌岌可危,美军机场灰飞烟灭。
1940年6月20日,就在十万日军奉令进攻衡阳的同一天,国民政府命令方先觉率领兵员不及日军五分之一的第十军保卫衡阳。日军第一次总攻,两个据点的衡阳守军无一生还。日军第二次总攻,第十军某团半日之内连升五位营长,全部殉国。日军第三次总攻,部将谏言方先觉率部突围,而丢不下六千伤兵的方先觉咬牙死守。
衡阳失守前一天,方先觉在官兵伤亡殆尽、无兵堵击日军的情况下,致电军事委员会,誓言以死报效党国,勉尽军人天职,不辜负委员长栽培,末尾说这封电报“恐为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蒋介石不顾属下担心电文恐系他人代拟的提醒,执意发表“最后一电”,将方先觉树为“军人楷模”。岂料,这边电文刚刚见报,那边弹尽援绝,感叹“不是我们不要国家,而是国家不要我们”的方先觉,命令部下与日本谈判,停止抵抗,变身为阶下囚。
四个月后,待到方先觉逃出囚笼,返回陪都,重庆各界举行盛大仪式,欢迎“苦战衡阳四十七天的英雄”,蒋介石亲自授予方先觉青天白日勋章。那个年代,投降是主流价值观所鄙夷的行为,一贯主张“不成功,便成仁”的蒋介石,之所以高调对待方先觉,是因为国民党接受了方先觉是被俘而不是投降的说法,说他在绝望关头自杀未遂,求死不得。
蒋介石相信方先觉被俘之说,一是因为偏爱这位嫡系爱将;二是因为愧对方先觉,自己曾许诺他苦守半月即有援兵,岂料三个半个月过去,援兵了无踪迹;三是因为抢先发表了方先觉的“最后一电”,政治上被绑架了,没有退路。
多年以后,日本也披露了可信度较高的史料,不能说方先觉投敌叛国,最多只能说他投降。
早在方先觉投降前两年,一位驻守菲律宾的美军少将也曾率领七万多美菲联军向日军投降。之后差不多一个月,一位驻守菲律宾的美军中将向美国总统发出“最后一电”:我和我们的将士已经竭尽全力,我们捍卫了美利坚合众国和美国军队的优良传统,但是,我不得不满怀遗憾地告诉你,我得去见日军指挥官了,再见了,总统先生。
战后,这两位美国降将和所有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受到政府的褒奖,既无政府非难他们的言辞,也无他们愧对国家的忏悔。然而,方先觉面临的是另一方天地。生前,他的战友认为投降是他“百世不能洗磨之耻辱”;死后,中国人的法典中,贪生怕死,畏惧战斗,能抵抗而不抵抗,放下武器自动投降的行为,仍然是需要治罪的。
投降不同于投敌。投敌,是对国家的背叛,对国家利益的出卖。投降,丝毫没有伤害国家利益,当抵抗毫无意义,投降不过是以人身自由的失去,换来个体生命的延续。我们应该为狼牙山五壮士树碑立传,却不该践踏投降将士的生命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