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不知你发觉没有,在我们小的时候,很多书你都能津津有味地从头读到尾,有很多歌你都能闭上眼睛逐字逐句地回味。而等自己逐渐长大,这样的事越来越少,只能偶尔为之。一般情况下,你看完一本书,只觉得有一个论点或者一段话不错,值得再三思量;而听歌的时候,往往只觉得某一句还不错,或者,干脆只有前奏部分让人觉得有点意思。接下来的情形我不是很清楚,我怀疑最后只有一个字或者一个词能打动你。
小的时候,世界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片空白。因此,凡是能带领自己去领略这世界无限风光的事,都那么新鲜,都那么吸引人。而年纪大了,经历了很多以后,美好也许是在明天,但更多的可能是在昨天的回忆里。而看到书里或者听到歌里的那一句,就是一个提示,让往事一下子浮现在眼前,犹如在宣纸上的墨迹一点,就迅速洇开一片。或许你觉得有风突然吹过,也许你觉得被什么击中,心情就那么一下子升出海面,月照中天,柔情似水。
柜角里搜出来卷成一团的婴儿襁褓,在你搬家整理东西忙乱的时候,它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穿过忙碌的工人,在床上铺开,破旧的绒布,双层的针脚,这是你昔日的温床,你就睡在那温暖的背和这襁褓之间。你把手按在上面,想象自己曾经是多么脆弱而幼小的婴孩。也许会很奇怪,自己怎么能睡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而那个小东西紧闭着眼睛,攥着粉红色的拳头,轻微地打着鼻鼾。你拿起这些布,上面有两毛钱一条的肥皂的味道,洗得很干净。似乎还有你脖子后面香甜而柔弱的气味。柔情似水,你倒在襁褓上安然睡去。
喝惯了奶粉,终于有了鲜奶。买了房子,你为自己做早餐,第一口自己下楼打来的牛奶却没有任何甜味。橱柜里空空荡荡,你找不到那个熟悉的罐头桶——上面写着“饼干”、画着小熊的罐头桶,里面应该有沉甸甸的糖的那个罐头筒。你这才想起,原来那么多年来一直是谁在你的牛奶里放糖。你突然又想起,原来乳汁是没有甜味的。妈妈经常说,你吃奶的样子很香甜。你终于明白,你早已经忘记了乳汁的味道,忘记了在母亲怀里的岁月,你什么都记不得了。而“香甜”这个单词,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你吃得很香,妈妈看得很甜。柔情似水,你发现了字典里没有的释意。
过街的时候,下意识地牵着妻子的手。一辆车飞奔而过,你的手被紧紧攥了一下。就在那一瞬,你下意识地连续攥了两下。然而,没有其他的反应,她牵着你的手走过街去。似乎少了点什么?握一下,然后是两下作为回应。接下来应该是飞快的一下,更快的两下回应。最后,快到没有间隙的时候,就应该大笑着拉过来抱成一团。前面的全对了,讯号突然停止在手心里,空荡荡的。如果一只手也会失落的话,那就应该是这个时候。是哪里出错了?休谟说:“习惯性期待。”是的,那是你的初恋和你,你们之间用手玩的游戏,你们两个人的游戏。习惯性的期待,但在你身边的不是她。柔情似水,因为错误的讯号,提醒你错过了的爱情。
那一脚任意球极其刁钻,正打在门框角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你早就不踢球了,你穿着黑色风衣,拿着公文包,站在高中校园的操场边。“二十年前,我看见一个人踢出了一记相同的球,然后向我走来,从那时我认识的你。”你身边另外一条中年汉子似乎无意中说出这样的句子。二十年的流光突然从你身边经过,自行车、磁带、小妞、香烟、醉酒、打架、翻墙……然后是在大雨里跑,穿衬衫的两个年轻人,在大雨地里飞快地跑,每一次落足就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他们大笑着跑,在雨里轻快地跑,眯着眼睛缩着头大叫着疯跑。柔情似水,你看见了流光,你感觉到了时间之沙沉甸甸的重量和超越这沉重的手,它一直在你肩头。
在每一个柔情似水的时刻,都有某个人突然驻足。一个单词就是一整本书,一句歌词就是一整首歌,可以慢慢思量。从序到跋,从序曲到华彩,那些个在水面上闪闪发光的字和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