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爸说他会武功，说咱家这一脉是武术世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内功外门，马上步下；飞檐走壁，地堂滚打；举手搏虎豹，抬脚踢狗猫；东海蛟龙退避三舍，西山豺狼屁滚尿流。纵横六合，横扫八荒，抢西王母的香车，东奔碣石，饮马沧海，寂寞了，于是回到家，吃油煎饼。还是油煎饼管饱，快吃，儿子。
儿子点点头，拿煎饼，蘸点爸爸的传说，夹点爸爸的风神，一口下去，外酥里嫩，好吃。再来点。不行，不能蘸太多，咸！
二
春天树高黄鹂俏，儿子想要，让爸爸找。爸爸仰头看，说只需一纵身，右手轻伸一招“枝击白猿”，自然把鸟抓到。但爸爸话锋一转，对儿子说：鸟天性在树上，自然。若在手里，不就不自然了吗？咱家的功法，要在师法自然。万事万物，皆有所属。要随遇而安，要乐天知命，牛不喝水强按头，强扭的瓜不甜。这都是老子《道德经》的原话呀。
爸爸说，往上排三代，祖宗游泳捞生鱼，见一铁板，怒起一拳砸穿，日本人沉了艘航空母舰。这不是咱们武功好，是因为日本人不懂何为自然。木浮水，铁藏山。把铁的玩意往海上搬，这不是作死吗？
儿子敬佩地看着爸爸，说：爸，你怎么说都有理。
三
夏天货郎过庭前，说卖菱藕，卖时鲜。儿子很馋，要爸爸买。爸爸眯眼看，说这有何难。一个“蜻蜓点水”，飞步去湖上，莲蓬菱藕管够采，吃来脆又甜。但爸爸话锋一转，对儿子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人本来是活泼泼一颗心，就是外欲太多，将此心遮了，就不行了。练武功最忌有欲望。做人就是要常思己过、明荣知耻。这都是孔子《论语》的原话呀。
爸爸说，往上排三百年，祖宗早起上城楼子练铅球，随手一扔，砸死了努尔哈赤。这不是咱们武功好，是因为努尔哈赤不安分守己，硬要起兵争天下，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这不，脑袋开了瓢！这不是作死吗？
儿子敬佩地看着爸爸，说：爸，你怎么说都有理。
四
秋天美女去游原，遍身苏绣过门边。儿子看直了眼，跟爸爸说，人家衣服真美，人也美。爸爸斜眼看，说这是庸脂俗粉，不能看。孩子你可不能被色相着了道儿，须知我们练武之人，最忌的就是色相。空尘色相，尽是虚妄。人本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被皮相所迷，怎能练得好上乘武功？色身无常，男人最重要的是心灵美。这都是《金刚经》的原话呀。
爸爸说，往上排三千年，祖宗在岐山下贪看凤凰美丽，不小心一扒拉，结果岐山倒，烟雾兴；祖宗被呛咳嗽了，看衣服上都是灰，脱下来去三川里一搅，结果三川为之绝。你看人本来挺好，一在意好看难看，就会祸国殃民，多不好。这不是作死吗？
儿子敬佩地看着爸爸，说：爸，你怎么说都有理。
五
冬天全家不开伙，儿子挨饿，趴墙头，看别人家吃火锅涮肉。跟爸爸说，想吃肉。爸爸冷眼看，说这不难，我一个拉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什么虎骨驼蹄,应有尽有。但儿子,你真的想吃肉吗？你只是看了人家吃肉,才产生了自己想吃肉的错觉,这是不对的。而且别翻墙去看别人家,须知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这都是祖上的武学秘籍《葵花宝典》的原话呀！
爸爸说,往上排三亿年,恐龙,知道吧？就是贪吃一口肉,互相攻击撕咬,结果等冰川时代来了,没吃的了,绝了种。祖宗那时就开始辟谷,不吃不拉不撒。熬了三亿年,传到咱们家,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这都是不贪图吃喝的好处！
儿子敬佩地看着爸爸,说：爸,你怎么说都有理。
六
儿子问爸爸：昨天你为什么和卖雪茄的小贩吵架？
爸爸说：他不识相。
儿子兴奋了：你武功那么厉害,给他点颜色看看。
爸爸微微一笑：上乘武功,不是为了街市斗殴,知道吗？
儿子说：爸爸,人家都拍你脑门了！
爸爸摸摸额头上的大包,说：没事。爸爸本想用金刚不坏法,又怕崩坏了人家。
儿子说：爸爸,人家都踢你裤裆了！
爸爸摸摸两腿间,说：没事。爸爸本想戳断他的脚趾,后来想人家也不易,算了。
儿子说：爸爸,他们连我都打,你看我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爸爸看看儿子,说：没事。爸在下一盘大棋。真正的高手都是唾面自干,不屑与人较量的。爸爸会谴责那个小贩,爸爸要让他良心不安、心虚气躁。高手对决,谁心虚谁就输了。你少安毋躁,你多用冷水洗洗脸……
七
儿子问妈妈：妈妈,爸爸真会武功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多话听着有道理,细想来却前后不对路？我老觉得既然我们是武学世家,而且做过那么多大事,干吗还要对人低声下气……
妈妈说：儿子,别为难你爸爸了。哄你一回,就得连着哄你三四回,可累了呢。哄到后来,自己都忘了。
儿子说：我倒不是怕被打脸,我伤心的是爸爸哄我！那些武功传说多好啊,我多希望是真的呀。
八
这天,儿子早起,看见爸爸站在门前,一身湖水色长衫,站得渊渟岳峙。对面一条大汉,板带灯笼裤洒鞋,一身横肉,眼似铜铃,两手拿着架势,绕着爸爸走。爸爸眼都不抬,眼观鼻,鼻观心,气定神闲。大汉绕到爸爸身后,猛抬手要打,爸爸喝一声：“休得动手！”大汉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又绕回爸爸身前。端详良久,舌绽春雷,来一声“呔！”飞起一脚,直踢爸爸裤裆。儿子眼前一花,只见大汉“嗖”一声飞出去十丈远,爸爸站在原地,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大汉爬起身,抱拳：佩服佩服。爸爸施礼：承让承让。然后爸爸一转身,进屋了。
儿子看呆了。大汉往门外走了两步,回头问：孩子,看懂没？
儿子摇头：没看懂。
大汉说：没看懂我不白摔了？那才叫上乘武功,知道吗？
儿子跟大汉走了几步,抬头问：怎么呢？
大汉说：刚才,我张牙舞爪,你爸以静制动,那叫智。
我气焰张狂,你爸气定神闲,这叫勇。
我绕到你爸身后想出手,你爸料敌机先,这叫聪。
我意图出手,但你爸怕震伤了我,于是喝止了,这叫仁。
我终于要出手了,结果你爸还是把我震飞了,这叫信。
你爸用极上乘内功直接把我震出去却毫无骄色,这叫谦。
你爸最后还特意对我打招呼,这叫礼。
只有智、勇、聪、仁、信、谦、礼齐全,才能有你爸这样的极上乘武功啊！你爸是天下第一高手啊！哎那小贩,来五毛钱萝卜丝饼。哎你这孩子别看着我,这五毛钱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爸爸刚给我的,不是你爸爸让我套好词来哄你的！看着我干吗？快回家去,别看叔叔吃饼！
儿子敬佩地看着大汉：叔叔,你怎么说都有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