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自己读的第一本书是怎么来的。在我的童年时代,家里几乎是没有书的,只有报纸,其实报纸都是稀缺品,因为报纸是可以贴墙上做装饰用的。那时候甚至连农器具都没有,因为都归大队共有。我们家住在大队的仓库旁边,仓库有个窗户,窗户小得只有孩子才能钻进去。所以,那里面承载了我对乐园的所有期待。
我对农器具自然不会有太大兴趣,我唯一的兴趣就是仓库里的一个木头箱子,里面几乎装着我们村里所有的书。现在想来,大约有一百本,基本上都是小画书。隔三岔五,我就去掏一本带回家,怕被发现,看完赶紧还回去。一直没舍得还回去的是一本《西游记》,里面配了插图的那种。没事儿我就躺在麦秆堆上看书,跟着孙猴子去闯荡世界。
我们村子很小,但我的世界因为《西游记》這本书变得很大。我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个女儿国,那里没有男的,我把这事儿告诉我们村子里找不到媳妇儿的人,他们都觉得很神奇;我也知道西方有个极乐世界,住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法力无边,我把这事儿告诉母亲,直接就改变了她老人家的信仰,从此每逢春节,她拜的众多道家神仙里赫然多出了一位佛家的人物。大人们每问我一次神话典故,我就翻一次《西游记》,直到最后如数家珍。以至于后来,我写的第一本书就是《水煮西游记》,跟此有直接的关系。
《西游记》陪伴了我的童年,而武侠小说则几乎贯穿了我的少年时代。我记得非常清楚,读四年级的时候,我从父亲的包里搜出一本《江湖夜雨十年灯》。他白天看,我晚上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每看十几分钟就钻出来透口气,以至于做的梦全是江湖的事情,觉得这世界的某个幽谷中一定有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这位高人有本功夫秘籍,只要我能拿到就可以行侠仗义。
这本书给了我极大的精神满足,虽然当时的日子很清贫,但只要我努力,一个机遇就可以改变我的人生轨迹。父亲在听完我的高谈阔论后,又把包里的书换成了《七侠五义》,也给了我不用钻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书的特权,因为他觉得那样太费电池。
那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把地瓜埋在坑里,上面点上火,伴着烤地瓜散发出的香味,盘着腿读书,跟着武林豪杰走遍大江南北,匡扶社会正义。因为我读书多,知道的故事就多,我渐渐成了村子里同龄人的“带头大哥”,除了玩捉迷藏、弹玻璃球这类常规游戏,就是我的读书会。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比坐在公堂之上的包拯大人都神气。
后来,我成了文科生,又从事了老师这个职业,这跟我父亲用武侠小说诱惑我有莫大的关系。因为做老师,我经常会去不同的企业和学校讲课,所以出差也极为频繁。无聊而又漫长的旅程,是读书的最佳时刻。每次出门前,我都会站在书架旁挑书,那感觉就如同一位君主在决定带哪一位妃子出巡。
我带出去次数最多的一本书,就是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甚至有时候发现忘记带了,就会临时在机场买一本。这本书仿佛成了我的某种精神寄托,因为我觉得其他书都太过浅薄,无法与我进行深层次的交流。
旅途中的阅读给了我很大的慰藉,所以不管是飞机晚点了,还是约的人迟到了,我从包里拿出书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现实的世界或许跟我童年时候的一样,充满了挫折与阻碍。但每次把一本书托在自己手心里,就觉得生活有了无限可能。
只要对阅读保持着热爱,现实就蹉跎不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