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2岁那年是家里生活最贫困的时候。妈妈让我去明尼苏达州的外公家,我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必须吃饱饭。外公家在小镇的农场上,虽然不富裕,但吃是不用愁的。
我并不情愿,可还是独自坐上开往明尼苏达的火车。我从未见过外公外婆,母亲是他们惟一的女儿。听说外婆慈祥,而外公是个古怪的老头,他会讨厌我吗?
外公外婆接到了我。外公身体健壮,蓝眼睛冷冰冰。他握住我的胳膊,打量着我生硬地说:“瘦得像柴禾。你那老子怎么给你起这样古怪的名字,杰克斯?哈哈!”那嘲讽的语气差点把我气哭了,倒是外婆激动地把我搂在怀里。
外公家让我觉得压抑。外公的脸像冬天的天空,阴沉冰冷。他逼我早早起床挤牛奶,逼我吃下我最不喜欢的胡萝卜。我们互不搭理,外婆在我们之间调和。外公总对我说:“不许进我的房间!”
圣诞节的前一天,没活可干。外公外婆出去置办圣诞节用品,我趁机推开了外公的门。房间古朴整洁,窗帘紧闭,光线很暗,如外公的脸一样冒着冷气。床头挂着—张很大的我母亲的照片,旁边还有许多小照片,是母亲少年时骑马的、劳动的。书桌上有本发黄的日记,我随手翻到了最后一页:“11月2日,杰克斯来了。老天,他长得太像他妈妈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那倔强的脾气……”
“谁叫你进来的!”一声怒吼吓得我的心陡然狂跳,是外公。他不知何时站到门口,眼睛里射出怒火。
外婆闻声赶来。我离开了房间,我想,外公—定会扒了我的皮。我决定偷偷坐火车回纽约家里。天冷极了,我没敢上楼去拿大衣,因为要经过外公的房间。我用沙发上的报纸—层层裹在身上、袖子里,迎着风雪出门了。到火车站时,天已全黑了下来,我开始后悔。辨不清去纽约的火车,我只好在墙角燃堆火取暖。圣诞夜,小站几乎没人影,偶尔有火车的鸣叫和呼呼的风声。肚子咕咕叫着,我开始打盹……
“去纽约的火车今天已经没有了!”一个声音把我叫醒,是外公。
我们大眼瞪着小眼。良久,外公打破了沉默:“一个老头想说抱歉,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孩子,跟我回去好吗?”说着,他向我伸出大手。外公第一次这样慈爱地和我说话,我的泪水顿时溢满眼眶。
外公告诉我,外婆担心地在哭,说这是最糟的一个圣诞节。外公还说,15年前妈妈违背他嫁给贫穷的爸爸,他一气之下不准妈妈再回家,从此外婆脸上便没了笑容。他一直后悔。自从我来了后,昔日的光彩又回到外婆身上……他说他很感激我。
我的心里掀起阵阵波澜,我要向外公道歉,哽咽着,却被外公拦住了:“别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咱俩是‘难兄难弟’。”我紧紧握住外公的手,我们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
回到家时,外婆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痕。“是我们这两个坏蛋把外婆给气哭了,我们送她—件圣诞礼物弥补吧!”外公小声说。可送什么礼物呢?外婆—直希望把她的风琴捐给镇上的教堂,因为教堂的风琴太破旧了。“不如我们连夜将风琴送到教堂去,给她一个惊喜!”外公孩子般眨着眼。
我们将风琴用塑料布裹好,抬到拖拉机上。风雪劈头盖脸地横扫而来,让人无法睁眼。拖拉机冲进玉米田,玉米秆咔咔嚓嚓地被压断,我惊恐地大叫:“外公,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迷路?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闭着眼也能走!”外公自信地说。
他的话让我变得十分勇敢。当我们将风琴搬入教堂时,我们都成了雪人,可我们开心极了。
第二天我们拉起外婆去教堂,里面早已聚满人。我们进去时,掌声四起。外婆—眼就看见了放在教堂中央的那架她十分熟悉的风琴,“马克,谢谢!”外婆深情地望着外公。
那天,我和外公—起坐在风琴前为教堂的人们,特别是为外婆演奏了一曲
《爱撒人间》。动听的旋律回荡在教堂上空,回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分明看到外公嘴角挂着少有的笑容,外婆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多少年过去了,每天圣诞节我都会想起那首曲子:“让我们的心灵学会宽容,因为我们血液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