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学校组织学生去女子监狱进行感化教育,在那里,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和那些犯了法的女犯人们面对面地交流。女儿回来和我说,她头一次看到女犯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相反,她觉得那里的阿姨都很可怜,“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不能梳好看的发型,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女儿一边叹息一边像个小大人似的替她们惋惜着,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老师让学生与女犯人结了对子,定期来监狱进行“心灵救赎”。与女儿结对子的女犯人30岁左右,“长得好看,很慈祥,一点也不像个坏人。”这是女儿对她的评价。她摩挲着女儿的头说,“我的女儿也像你这么大。”她说她贪污了信用社里的钱,她说她只想着给孩子准备好灿烂的前程,没想到,竟然身陷图圄。她说她很想见女儿一面,可是女儿写信来,嫌她是劳改犯,同学们常常嘲笑她。女儿恨她,不肯见她。
她说她的女儿叫“朵儿”,鲜花一样的朵儿,每个夜晚都在她的梦里盛开。女儿问了朵儿的学校,她想帮帮和她结了对子的阿姨。她觉得既然结了对子,两个人就是好朋友了,她有责任帮她的朋友。
女儿果真找到了朵儿,并不像她妈妈说的那样,鲜花一样的朵儿。相反,她觉得这个朵儿有些萎靡不振,有点自暴自弃。她对朵儿说,去看看你妈妈吧,她很想你。可是朵儿一下子变了脸色,她说她不会去看她妈妈的,她说她心里的妈妈已经死掉了。
女儿坚持不懈地去了好几趟,都是无功而返。无论女儿说什么,朵儿就是不肯去看她的妈妈。
女儿回家,一脸愁容,向我讨法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给了她几粒花籽儿,让她告诉朵儿,是她妈妈稍给她的,如果种子发芽了,就说明妈妈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朵儿就要答应去看妈妈。
女儿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朵儿,朵儿同意了。
“把这个花盆放我家吧,我替你看着,等发芽了我告诉你。”女儿对朵儿说,朵儿点点头。
从此,这两个小人儿就多了一份差事,每天放学后都会跑到我家的阳台上,精心地照顾她们的花籽,焦急地盼着它早日发芽。她们一边写作业一边和花盆里的种子聊天,她们固执地认为,种子能听见她们的话。她们对着花盆喃喃低语,似乎在与它彼此承诺着什么。女儿自信地说,种子听了我的话,它一定会很快发芽,很快开出鲜花来的。女儿也会把朵儿妈妈的近况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朵儿,告诉她,妈妈是如何的想念朵儿。每一次,都会把朵儿说得掉下很多眼泪来。
有一天,天空阴得厉害,我接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那边气喘吁吁地说:“爸,你快回家一趟,把朵儿拿到屋子里,我怕下大雨,把朵儿淋坏了……”女儿把她种下的花籽也叫朵儿,或许是她觉得,那种下的本来就是朵儿的心吧。圣旨已下,多忙的事情也得靠边站。我知道,那个花盆里孕育着一个心灵的世界,我不敢怠慢。
过了大概有十多天,那种子终于颤巍巍地露出头来,在那个清风徐徐的早晨,它左瞧瞧右看看,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不明就里。
女儿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捧着花盆,和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打着招呼:“朵儿,让我领你去看你的妈妈,好不好?”朵儿点点头。
朵儿的心,就那样发芽了。
我帮女儿找来一个罐头瓶子,把朵儿罩上,瓶子里沁着一粒粒生命成长过程中的汗珠。
又一个“感化日”的时候,她们俩拿着那盆花,来到监狱。
女儿回家对我说,她看到朵儿的妈妈搂着朵儿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还看到朵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说她们娘俩,就像一大一小两朵开得正艳的花。
从那次“感化日”后,老师为孩子们布置了新的任务,让每个学生都养一盆花,送给与自己结对的阿姨。
“爸爸,朵儿会开花吗?”女儿问我。
“每一粒花籽都是一个沉睡着的生命,”我对我的女儿说,“你已经唤醒了她,那么她就一定能够开成世界上最艳丽的花。”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女儿小小的心已经开花了,因为她唤醒了爱的种子。